如果你拍得不够好，那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。

1
“那位小姐姐，小心！！！”


炮弹几乎是擦着你的头顶略过。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一个人扑倒在地压在身下，耳边是一阵嗡鸣。


视线黑暗下，分秒钟在耳鸣状态里瞬间变得浑浑噩噩。扬起的尘土大部分都盖在你们身上，似乎看不到那一方日光。


“队长！你们有没有事！”


飞奔而来的一行人扶着你们坐起来，四处拍着身上不肯掉落的泥土。


“咳咳咳…怎么样，有没有伤到？”陆景和不顾自己，拿出口袋里的手绢轻轻擦拭你脸上的泥垢。


你摇了摇头。


“陆队，这可不是您撩妹的好时候……哎呦！”年纪稍小一点的男生挨了下暴栗，捂着额头躲到组长身后去了。


你顿时失笑，轻轻拉了拉陆景和的袖口把他注意力转移了过来，“我没有事，谢谢你。”


女孩明媚的笑容第一次印在了陆景和心底。


不过该有的批评还是如约而至。


“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？就差一点你就没命了！”他唬着脸，板着的面容多了些凌厉的锋芒。


你一边举起相机，一边扬起手中的工作证给他看，骄傲又俏皮，丝毫不被他吓到一点。


“我是战地记者，这是我的本职工作。就算命陨战场，能保存下这些资料也值了。”


这明明本该是很沉重的话题，但从你嘴里说出来，就像是话唠家常一样轻松。


“你看起来有点不像华国人。”陆景和扯开了话题，身后各个探究的脑袋挤来挤去。


“我是混血儿。”你歪了歪头。


“哎……你有住处吗？”这行人中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嘴，陆景和也把目光投向你，有了一丝探究的意味。


你抱着胳膊苦恼地想了片刻，支支吾吾地开口，“大概是有吧……”


这机会……不就送上门来了？


“要不要……去我们那，我们那边有女兵的住处，都是女孩住在一起，也好互相照顾。”


陆景和此言一出，周围尽是一片起哄声。


因着他跟这些人年龄相仿，尽管是队长也不缺少年人的欢脱。


不过他只是唇角勾了勾，随即转过头扫过这些起哄的人，一时间鸦雀无声。


攥紧的拳头抵在口鼻佯装无意地咳了咳掩饰尴尬，但微红的耳根没有逃过陆景和的眼睛。


她害羞了。

2


拧干的毛巾擦着怎么也擦不净的脸庞，你轻叹了口气，在军营里能帮忙得上的，还是太少了。


为受伤的军人掖了掖被角，轻手轻脚端着脸盆出了病房。


这时候的女兵都出去了，空旷的小房间里留出了一个人的寂静。


你整理着手头的资料，厚厚的笔记本上有几页沾了血迹，几页卷了边角，但染上白纸的笔墨，从没有断过。


由于时代滞后性，你没有话筒，也没有镜头，只有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和笔记本，在这里写下真相。


“叩叩”


两声敲门停滞了笔头的移动，抬眼不自觉看了下时间，竟然过了这么久了。


“请进。”你偏头望去门口，果然是陆景和。


“这么小的台灯，不伤眼睛吗？”他身着军装，站到你身边来，“还在整理资料？”


“嗯。”你简短意骇应了一句，实在找不出聊天话题来，总觉得空气逐渐僵硬。


好在陆景和又挑起了话头，“怎么会想到去做记者？”


他似乎瞧见了你眸底的光亮，目光依附在你脸上，看着你低头笑笑，拂过不小心落下的碎发，温柔又坚定地诉说，


“我想为世界传递真相。”


他好像又为眼前的女孩，再一次心动了。


不同于平凡的情愫，冥冥之中有更多的牵绊交涉其中，大概是……惺惺相惜吧。


突然地面发生剧烈摇晃，台灯怎么也站不住脚跟就要跌下，你飞快地抢过桌子上的笔记本塞进背包里，眉间紧紧蹙起，听着外面的声音。


“注意隐蔽！！！敌机来袭！！！”


纷乱的脚步混着军人们的警告，你紧紧护着相机和背包，被陆景和拥在怀里冲向门口。


“三点钟方向有草垛！我们去那！”


战火四起，轰鸣而过的战机在高空里不屑略过，随意丢下夺人性命的导弹，燃烧眼底隐隐的绝望。


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要牺牲了。


攥紧拳头里是汗湿的紧张和不甘，愤恨的眼神盯上狂妄的胜利者，恨不得生吞活剥。


崩塌的房屋，塌陷的地面，空气中萦绕着导弹熄灭后留下的火药味，辛辣刺鼻，呛得人喘不过气。


“照顾好自己，我要回去一趟。”轰炸结束，但谁也说不准下次会在什么时候。


陆景和需要再和上级讨论下作战方案。


肩膀传来温热的安抚，你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，没有说什么，只是目送他远去。

3


那天你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场景。


仗后的废墟里，满是泥垢的地上，懵懂无知的孩童嚎啕哭泣着，令人心揪。


可爱的衣服再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模样，白净脸上沾着血迹和泪水，他看到了你，嘴里喃喃着“妈妈，妈妈呢？”


你按下了快门，跑过去将孩童抱起，捏住袖子擦了擦宝贝脸上的脏污，很漂亮的小孩。


“宝贝不哭，姐姐带你找妈妈好不好？”哭到抽噎的孩子怎么也停不下，听到你口中的“找妈妈”这才平稳了一点情绪。


“妈妈在……在楼下。”他指向那座坍塌的大楼，殷切又盼望。


“宝贝……”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善意的谎言，你努力笑得自然，“妈妈去很远的地方玩了，先跟姐姐在一起，等宝贝长大的时候，妈妈就回来了。”


“趴下！！”


远处传来的呵斥让你下意识抱紧孩子撒腿就跑，跌跌撞撞的身体在废墟里挣扎着，子弹擦过手臂射在面前的墙上，肾上腺素的飙升让你一时间没感觉到疼痛，按着孩子的头在怀里躲到了角落。


他被吓哭了，你捂住他的嘴告诉他要忍住，坏人来了我们要躲起来。好在，他听进去了。


废墟外，又是新一轮战火。


汩汩鲜血顺着伤口在胳膊下瞬间汇聚成血泊，失血过多导致你的唇色逐渐苍白，眼前阵阵发黑。


意识朦胧间，你好像看到面前站了个人，又好像很多人，你已经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什么，也看不清模样。


天黑了吗？


你做了很长很长的梦，梦到世界早已和平，梦到了没有硝烟的地方，梦到了正在敲响的钟楼，和平鸽飞向远方。


“姐姐……姐姐？”


谁在喊你？


意识缓缓归拢，目光触及模糊的天花板又被覆上黑暗。


“姐姐先不要睁开眼睛，我去把窗帘拉上。”


你乖巧闭上眼睛，等着他拉上窗帘才又睁开。


“你……”你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，手肘的疼痛顿时让你泄了力倒回了床上。


“先喝水。”陆景和依旧温柔地笑着。


视线像是被烫到似的，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，但又不忍心，悄悄地移了回来。


陆景和头上一圈一圈缠着绷带，面露倦色却不失英气。


你捧着水杯小心翼翼抿了几口，唇珠不小心蹭上的水滴让陆景和的眸色悄悄幽深。


“孩子呢？”你问道。


“送去避难处了，”他拿走你手上的杯子放在桌子上，随即坐下来帮你削苹果，低垂着眉眼，“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？”


你张了张口，碰到他眼底的悲伤突然又不敢问了。


“这一战……命陨多少人？”


“我方损失上百人，遇难者达……近千。”


陆景和嫌少地惜字如金，好看的眉头蹙在一块，拿着刀柄的手用力到发白。


房间里，只有沙沙作响的落笔声。

4


可能是他的话语，也可能是你的应激反应。shi体腐烂的臭味一瞬间侵袭你的鼻腔，温热的血液仿佛洒在你的脸上，孩童的哭泣声，人民的哀嚎声……你捂着嘴忽然从病床上跳下来，冲到了厕所里。


好不容易缓过劲，陆景和递来的水给你漱口去了去口唇里莫须有的血腥。


“抱歉，让你看笑话了。”你有些粗鲁地擦过溢在嘴角的水渍，后脑勺抵在墙上仰头看他，不合时宜地想到别的。


真高。


但他眼里的哀伤太难抹开了，浓烈厚雾中压抑着恨意。


不知道什么动机使然，是因为救命之恩吗？还是一见钟情？你拉下他的衣领缩短距离，他单手撑在头顶上方，桎梏于小范围里。


“姐姐这是做什么？”


你没有回答他，只有眼睑的轻颤昭示你内心的慌乱，直至两唇相贴。


“陆景和，”你贴着他的唇，甚至是用气音恳求慰籍，“你亲亲我吧。”


是受伤的人互相舔舐伤口，也是怦然心动间的珍重。


……


“我下午想去避难处看看，但我不知道在哪里。”你盯着陆景和泛红的脸，话里染上笑意。


他轻咳一声，鸢紫色眼眸错开和你相触一瞬，装作沉吟片刻。


“姐姐……你的伤还没好，再多休息几天吧。”


你摇了摇头，隔空点了下他身上的军装，“于我而言，我的职业就像是你对得起这件军装一样重要。”


“况且，”你弯下眉眼，笑得如沐春风，“伤的只是手而已，不阻碍行动的。”


“我替你拿着背包吧，下午没什么事，我跟你一起去。”陆景和说得正义凛然，如果能忽略他红透了的耳朵，倒有些说服力。


一到避难处，陆景和看你轻车熟路地上去跟他们打招呼，就好像做过上千万遍那样的熟练。


“像这样的空袭每天都会发生多少次？”


你盘腿坐在地上，背包和笔记本放在腿上，时不时跟他们攀谈，写字。


“好的时候就早上一次，最频繁的整一天都是，我的儿子儿媳，全在战争中si去了，孙女也不见踪影，就留我一个老太婆在这，”年迈的老婆婆掩面哭泣，“姑娘啊，你还年轻，没有必要因为这份工作丢了性命，听奶奶的话，回家吧。”


心下微微一动，酸涩慢慢涌上心头。


当初做了这个决定，如今身兼重任，咬牙也要完成赋予的使命。


你故作镇定地抬起眼，宽慰着面前年过花甲的老人，随口胡诌着身世，“奶奶，我是孤儿院的孩子，了无牵挂地活在世上，能做一点有价值的事情就无悔终生了，战争会结束的。”


“……一定会的。”你低下头情不自禁喃喃了一句


肩膀搭上温热的手掌，你偏过头去跟陆景和相望。


他怎么会不知道你是随口胡说的。

5


“你有想过长大后做什么吗？”你捏着笔头，询问着正在吃面包的男孩。


“长大后……”他的眼睛失去往日的光彩，“在这里，我们永远不会长大。”


“我希望他们都si掉后战争再结束，”男孩的眼泪顺着脸颊砸到地上，“我的爸爸妈妈被他们用qiang打si了，姐姐被当做俘虏抓去他们那，我讨厌这里。”


“求主保佑我，让这一切结束吧，阿门。”缠着头巾的妇女亲吻着胸前的十字架，虔诚地跪在地上向神祈愿。


避难处的民众大多都很恐慌，si亡的恐惧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，愤恨的人攥紧了拳头。


你回到门口，对着避难处的民众拍下了照片。


回去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，夕阳斜照在两人身上，在泥泞路段拉着长长的影子。


你忽而抬起相机，对着废墟和晚霞，留下了永存。


分别之后的好几天，你都没有跟陆景和见上一面。


说不牵挂是假的，但要说相爱，藏在其中的情绪似乎复杂很多。


手指摩挲着工作证后的一段文字，若有所思。


“If your pictures aren´t good enough，You aren´t close enough.”
如果你拍得不够好，那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。


手头握着的资料难免有单方面的匮乏，不然明天……去对方内部深度了解下好了。


今夜的灯，早早地关了。


起床时摸着黑穿上鞋，早在之前你问过陆景和对方驻扎处，今天打算去一趟。


手肘的伤口……算了，也没法安心养伤，干脆去一趟。


“嗯？队长你怎么来了？”女兵对于陆景和的造访很是惊讶。


他略过女兵的身影望向她的身后，没有看到熟悉的人，失落地收回视线。


“她呢？”
“队长你说谁？”
“就那个记者。”
“她啊，一大早就起来了，不知道去哪了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

还好国际上有统一默认的规则——不得杀害记者，不然你也不能这么轻松地到他们那去。


“长官，你当士兵多久了？”你探头探脑地拿着笔记本，用英语问站岗的士兵。


“9岁去了夏令营，老师看我资质好，就推荐提前训练我。”面部蒙着只露出那双眼睛的士兵，跟你状似好友一样攀谈。


“这是一件特别令人骄傲的事情。”你评价道。


“确实是这样。”


应当是讲到他的骄傲地方，人都喜欢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滔滔不绝。


讲到后面，他还透露了吃过煮熟婴儿的事儿，甚至邀请你去参加庆功宴。


你心下恶寒的同时有些不解。


“你们要打赢了吗？”


“哈哈哈，”他推着你的肩膀进了他们的房间里，“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，提前摆庆功宴也只是增加士气，美丽的小姐，你愿意参加吗？”


“你站岗结束了？”你问道。


他示意你伸出手，你照做了。


士兵后撤一步抬高你的手背，虔诚的吻落在上面。


“有小姐你来我们这采访，是我们的荣幸，站岗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

还很油腻，心里默默吐槽。


不过你该庆幸的是他没有行亲吻礼，仅仅只是吻手就早已让你眉头一跳。

6


“小姐想知道什么，在我们能说的范围内一定知无不言。”你面前摆上了一杯红酒，杯壁别上了一朵艳丽玫瑰。


“他们好像都很高兴。”你环顾了四周，最后目光落在这位士兵上。


“战争一结束，他们就能和妻儿团聚，每个人都在想未来。”


你点点头，倒是不否认。


“我想知道，你们对于战败的俘虏会是什么样的待遇？”你抿了口红酒，过于辛辣的口感让你咂舌，反而逗得士兵笑得前仰后合。


“小姐第一次喝吧，这酒啊第一下不能喝太多，喝一点回味，再配上牛排和优美的音乐，你看，我们像是在约会。”


你对于他的调侃只是礼貌地笑笑，没有说话。


“战败的俘虏……这个我不知道，你可以去问问我的长官。”


“小姐去过敌方的驻扎处了吗？”


你眨眨眼，在撒谎和坦诚之间徘徊了几秒钟。


“去过了……但是你要知道，”你举起杯子跟他碰了碰，“这是我的份内工作。”


“当然当然，我理解的。”他敞然一笑。


“长官。”
“进。”


“这是……”男人放下文件，上下审视了你几分钟。


“sir，这是远道而来的记者小姐，她想了解我们这的情况。”


“唔……非常欢迎小姐。”他深吸一口雪茄，但傲慢的神情并没有让他站起来跟你有任何交好的意向。


“长官，采访是你情我愿的事情，您不愿意讲，我也不会强求。”你不卑不亢地说道。


“怎么会。”雪茄按在烟灰缸熄了烟火，只留下尾尾的一缕轻烟。


“你怎么能这样保证不是敌军派来的卧底呢？”


你把工作证往前一递，“我不是华国人，长官可以放心，我来这里采访，只是为了传递真相。”


“其余刺探军情的话……没有的事，这对我来说也没有好处不是吗？”


男人交握双手放在桌子上，瞥了眼递过来的工作证。


你默默观察他的神色，对于你身份的问题，他应该放下了戒心。


记者而已，无伤大雅。


“记者小姐想知道什么？”


你熟稔掏出笔和本子，唠家常一样开头。


“我看长官桌上有家人的合照，您和妻子分开多久了？”


怀念的心绪柔和下他凌厉的眉眼，整个人忽而温柔下来。


“挺久了，但我们很快就能再次见面。”


“我的孩子都已经五岁了，但他对我，就像面对陌生人一样。”


“您去当军人……后悔吗？”下笔的空隙，你再次问道。


“后悔，但没有退路。”他摆摆手，示意你止住话题。


人性，是真的很复杂。


之后的日子里你确实见到了各个战败的俘虏，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压抑的地下室里格外恶心，你捂着嘴不自觉扇了扇。


“这些都是掌握重要情报的俘虏，要是民众，我们都有优待。”

7


当战火又开始相撞，你穿梭在枪林弹雨里，按下快门的速度堪比手q。


身边倒下不知道是哪方的军人，地雷和炸药在肆掠周围，碎瓦刮伤了你的脸颊。


“姐姐！躲开！！！”


猛一回头，你发现了狙击手的枪口。


霎时脑子一片空白，抓着相机的手下意识按下了快门。


意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，你被扑倒在地，紧紧护在怀里。


润湿的液体沾上了脸颊，你吓得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。


“不要……不要……”你用手去堵陆景和的伤口，彻底没了平日的理智，眼前一片朦胧，血液混着泪水，慢慢染红他身后的地面。


他笑了笑，张了张口发现说不出话来后露出无奈的神情。


“陆景和……陆景和你坚持一下……不要闭上眼睛好不好，看看我，求求你……”


他抬起手像是想触碰什么，又或是想再好好看一看，朝思暮想的爱人。


“姐……姐姐……”


他哭了，被爱人抱在怀里，泛红的眼尾再也藏不住思念。


“我想……回家。”


“好……好，”你拼命点头，哽咽着快要说不出话，“我带你回家……我们回家，你不要睡觉好不好。”


狙击你的M国人，正是那天跟你交谈的长官。


他至始至终，没有信任你。早就做好了把你灭口的打算，不过没有想到陆景和会替你挡了一q。


后面的事情，你有些记不清了。


听他们说，你那天抱着陆景和，谁也不让靠近。不久后就辞去记者工作，常常一个人驻足在烈士陵园里，不论四季。


天亮了。

来源于作者：岁岁景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