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起诊所来，不再做一个居无定所的人。

莫弈是一个长寿的人。尽管大部分，至少很多时间里，他都在沉睡中度过；但对于人类来说，这样的寿命还是太长了，已经长到难以分清他究竟是人是妖。每次他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，世界都已经和他此前熟悉的模样相去甚远了，因此他只能重新开始，学习如何做一个当代的人。
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医生。医生是一种以命换命的人，否则他也不至于成为穷奇的宿主。自那以后，他成为，或者被迫成为一个强大的人。他因此成为行医，周游诸界。只可惜这样的人生注定不太平，哪怕他想要隐姓埋名，求索力量的人不会放过他。有关生杀的事情就是他在那时掌握的。他有时候想到去做一个剑客，割舍也是一种卸去顽疾的手段，但他最后没有；他是一个永远年轻的行医。
在他逐渐开始遗忘自己究竟与穷奇伴生多少年的时候，他第一次死。实际上，他并没有死——他沉睡了，就像开始说的那样。长寿的人很难判断自己的生与死，就像睡眠是一种近似死亡的存在，因此他频繁而短暂地死去，又重新开始生活。每一次，他就忘记之前的事情：重新开始学习身为人的一切。只可惜事到如今，他已经无父无母，哪怕面对世界陌生如婴孩也别无选择。睡的越久，忘记的就越多；而过去的时间越长，要重新开始学习的也就越多。即便如此，他还是攒下了太多故事，他的生命已经漫长如历史，只可惜还没等到那个阅读它的人。
莫弈最后一次醒来，人类已经组建了名为万灵局的组织，构建的规则连妖也不得不前去学习接纳。尽管他已经被同化太多年，身体已经与人类相去甚远，但他不可避免地保留那种对人类的认同，仍然自我认知为一个人类。他感到很新鲜，却也并不愿意就那样投诚，因为人总是复杂的，他已经见过太多人性了；愿意相信，并不代表不再警惕。他想生活与以前不一样了。因此他不再做行医，建起诊所来，不再做一个居无定所的人。
他还没有家的概念，只把药材收纳好，然后想为诊所起一个名字。他想了一段时间，感到和行医时也并无什么区别，于是写下几个字。医生都是很悲悯的人，尽管他不这么看自己。莫弈常说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。人们看到他，想到穷奇的狡诈，也就相信了，并没有看出那也是一个谎言。他不怕仇家找上门来，最大的仇家已经与他相生很多年，无需担忧。只可惜医者不自医，每个陌生的病人都要看见一个不时咳嗽的医生。当他们想要确认这位孤高存在是否神情忧郁的时候，他们只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。
莫弈很习惯这种事情，很熟练，也游刃有余。他审视每一个人，不甘愿与堕落妖兽同流合污，也不吝于拯救任何生命。有时候他夜里点燃一根蜡烛，会想到一个有一双绿眼睛的剑客，记不清她的脸，却觉得她十分美丽。某天他出门迎接客人，看见那个年轻的探员，她带着孩子，有一双绿眼睛。她不用剑，他却感到她那么美丽。

来源于作者：稻谷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