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岁遇温冬，经年与你，此生有幸。”

嗡嗡——夏彦的手机传来震动，我将牛皮纸折叠进与它颜色别无二致的信封中，又粘贴好放进床头柜里才拿起手机。


　　是一条推送：未名市当前大雪，雪还会持续一段时间。


　　这是夏彦跟我在一起后养成的习惯，将天气的推送消息打开，每天早上定时告诉我今日温度如何，我调侃他像个报时鸟，他却乐此不疲。


　　我迫不及待地掀开早就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，枯木枝头堆积的圣洁为凛冬的夜晚打上了闪光灯，昏黄的路灯倒显得黯淡了许多。


　　“夏彦！”我站在窗户边惊呼，视线全然被飘舞的雪花吸引，迫不及待地就想招呼夏彦过来看。


　　“诶，怎么啦，等等就好！”夏彦却被我吓了一跳，浴室的水声迅速湮灭，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，我不禁反应过来，连忙补充道：“是下雪啦。”


　　我的视线在雪景与磨砂门之间来回游移，看着模糊的动作逐渐放缓，我猜夏彦此时一定松了口气，心里却不禁泛起一阵酸涩。


　　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，不过一秒又融化成水。有些刺骨的风在窗棂游荡，趁人不备闯进房内，与温热的气息撞个满怀。肩膀传来柔软的触感，是我和夏彦买的情侣睡衣，出门也可以穿的那种。


　　“冷不冷？”裹挟着潮湿暖气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，夏彦另一只手替我拢好衣服，揽住我的肩膀轻声问道。


　　我摇了摇头，嘴角是压不下去的笑意，一时竟分不清这喜悦是来自飞舞的雪白精灵还是爱人的怀抱：“穿上夏大侦探拿过来的衣服就不冷啦。”


　　我时常感叹从前那个稚嫩幼小的少年，可能连我都打不过，如今胸膛却如此厚实，令我安心。夏彦笑着捏了捏我的脸，我眯着眼向后倒向夏彦的肩膀，却感受到他的头微微偏开。


　　没等我疑惑地转身就听见他温声道：“头发没干呢，有水。”


　　我有一瞬地失声，寒风逃窜的隧道被关闭，我拉着夏彦坐到床边，快速找来吹风筒，指尖不多时便恢复了先前的活络。


　　“要快点把头发吹干，不然要头疼了，你还陪我吹了好一会的风……”我越说声音越低，手上不停拨弄着夏彦柔软的发丝。


　　“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也经常在窗户前看雪吹风，没一会就会被叔叔阿姨捞过去吹头发了，像现在这样。”夏彦傻笑了两声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，许是吹风筒的温度刚好，他惬意地眯起了眼。


　　记得刚同居时候，我抢着要帮夏彦吹头发，他刚开始还有些推拒，但抵不住我的盛情难却，夏彦同意了。


　　后来我发现，其实夏彦很享受我给他吹头发的时候，舒服了会像大狗狗似得发出“呼呼”声。


　　当给彼此吹头发成为习惯后，当我忘记把他按在床边时，他还会眼巴巴带着点委屈地看向我，我忍不住心里笑他真是越来越有一套了。


　　或许是这次动作太轻柔，又或许是我的思绪飘回从前，吹得时间久了些，夏彦好像就这么睡着了。


　　安静，无声。

　　寒冬的脚步被隔绝在外，头顶的白炽灯亮得有些晃眼。


　　我闭上眼在夏彦额头落下一个吻，似是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，多到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，我的指尖不自觉揉捏上夏彦耳垂，很软，和他的脸一样软。


　　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或许只有几秒，又或许有几分钟，我缓缓睁开眼，只见爱人眼角有泪风干的痕迹。


　　为什么会哭呢？


　　我抬手想替他擦去脸上的痕迹，却在实质性触碰到时被轻轻握住了手腕，夏彦一手扣住我的脖颈往下带，不断靠近。就这样，一如先前每个夜晚，我们唇瓣摩挲释放内心的爱意。


　　为什么我也想哭呢。


　　爱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，因为太爱所以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，因为太爱所以恨不得将整颗心都剖出来捧到心爱的人面前，因为太爱所以义无反顾甘愿沉沦。


　　它在心口涨得太满，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宣泄，最后凝结成泪花。


　　潮起潮落，爱是海底翻涌的浪涛，永不止息。


＊
未名市这两年的雪也没有从前那般大，但倒是一直很准时——总在夏彦生日附近。


　　自从我知道夏彦的病后，我总觉得这是缘分。每一场初雪的降临，都代表着夏彦的新生。


　　古铜色的窗帘没拉实，本无声飘落的雪花动向被窥得一清二楚，看得人多了几分凉意，我便往夏彦怀里凑了凑。
　　　　
　　“你看这张！当时我们堆了个雪人，你非要把自自己的围巾扯下来给它戴上，最后自己冻得直哆嗦…”我躺在夏彦怀里看他翻看小时候的照片，双脚被禁锢在夏彦小腿间，顾名思义暖脚。


　　“我们都有围巾那它也要有，”夏彦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，下一秒又把话题转到我身上，“我记得你当时还给它取了个名字，说每天都要去看它，结果第二天就被领居家的小孩碰倒了，你就开始哭……唔唔……”


　　我连忙捂住夏彦的嘴，在我们的眼神交流下，他保证了不会继续说，我才满意地放开他。


　　手机里的照片一张张翻过，过往岁月通过幻光灯被一帧帧投影在温馨的小屋内。


　　稚嫩孩童时期的图片戛然而止，夏彦的呼吸随之一滞。


　　我问过夏彦之前在首都是怎么过生日的，是不是有同学组织聚餐一起庆祝，首都的冬天是不是比未名市要冷，在那边有没有堆过雪人，还会不会把自己的围巾给雪人围上……


　　夏彦一一告诉我了，可我总觉得还不够，如果可以，我也想弥补我们的八年。


　　后来我明白，原来遗憾，也是相互的。
　　
　　我从夏彦手中接过手机，翻了个身：“看这张，和你一样打扮的小雪人，”我学着夏彦的话继续说，“你有的，他也一样有。”


　　夏彦消化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我说什么，他一手搂住我的腰，另一手将我掉落在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，耳语间尽是温柔：“是啊。”


　　“话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堆雪人了吧，也不知道明早会不会有积雪。”


　　夏彦很快翻看手机的天气：“显示雪会下到后半夜，应该会有积雪。”


　　我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，回头看夏彦，原先的失落早就被他隐藏了起来，取而代之的是和我一样的激动。


　　“那我们明天去堆雪人吧，你生日的保留节目之一。”


　　“当然好啊，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到明天了。”


　　我开始不断畅想，明天究竟要堆一个什么样的雪人，要给它也戴一个寿星帽吗？
　 　


　　今年的生日前夜和前几年一样，我和夏彦靠在一起聊过去，聊现在，聊未来……同样的话题，但总是聊不够。


　　分针不停追赶着秒针的脚步，不知疲倦。


　　就像我们不断渴求着靠近彼此，再近一点，再近一点，贪心，痴恋。


　　“生日快乐，我爱你。”


　　一如往昔。


　　我倾身压向夏彦，急促渴望地吮吸他柔软的唇，不知道是谁的泪水先放了闸，打湿了羽睫，不断有咸涩流淌进开开合合的绯红里。


　　今晚的眼泪好像有点多。


　　我不是第一次这么主动，但夏彦好像还是不太习惯，浮现出潮红的脸总是先一步做出反应。


　　喘息间，夏彦哑着声说道：“我爱你。”


　　窗外的雪愈演愈烈，卧室内的温度也不断攀升，似乎要将人融化。
　　　
＊
　　十二月五日的太阳亮得过分，闹钟也吵得过分，我把脸埋在夏彦胸膛，将他搂得更紧。


　　恍惚间，我听到他轻笑，刺眼的光刹那间被拦了下来，慌乱地在天花板打转，扰人的闹钟声也随之隐匿。


　　我迷迷糊糊睁开眼，生日……闹钟……我猛得坐起，还未完全清醒的模样全然落入夏彦含笑的珊瑚色瞳仁里，他支着脑袋看我，眸中尽是温柔，两撮翘起的呆毛倒显得他真像只大狗狗了。


　　自从我和夏彦同居后，这样的事情便成了常态。他醒得总是比我早，刚开始他还会因为被我发现偷偷看我而红了脸，渐渐地，他索性也不再躲了，炽热的目光倒让我变成了那个不好意思的人。


　　“不着急。”夏彦失笑，一手勾住我的手指，他总是很容易猜到我在想什么。


　　“我们不急雪人要急了，快快快。”我一边在心里吐槽怎么订了闹钟还差点错过时间，一边催促夏彦。


　　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，只是一想到要和夏彦一起堆雪人就很开心，迫不及待地，想要再镌刻出一份属于我们的专属回忆。


　　“当当！完美。”我把前两天买的冬季保暖三件套一一装备在夏彦身上，眼睁睁看着他被我裹得像只小企鹅。


　　我忍着笑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，只围了个围巾转身就要下楼，被他一把搂了回来。　


　　额头相抵，鼻尖亲昵地摩挲着，有点痒。


　　“做了坏事就想走啊？”夏彦声音带笑，见我摇头，他音调染上几分无奈，却又不容拒绝，“手套要戴，不然堆完雪人肯定不好受。”


　　我欣然答应了夏彦的“要求”，却又忍不住逗他一番：“遵命，企鹅夏大人！”


　　说完我便转身一溜烟向楼下跑去，企鹅彦无奈只能也跟着跑起来，嘴里还喊着：“诶，慢点！”


　　雪后的街道，庭院，皆是银装素裹。


　　散落的头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扬起，我看着雪白上排排坐的小雪人愣了神。


　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张了张嘴，学习多年的语言一时间哽在喉咙，发不出咽不下。


　　“夏彦……”


　　眼泪积蓄在眼眶内，我觉得夏彦是颗糖，总能甜到我心口，此时我又觉得他是巧克力，有点苦，滑到喉管是涩的，过了许久，才尝出甜味。


　　“夏彦。”


　　脚边的软绵被咸涩洇湿，我缓缓转过身，终于完整地喊出夏彦的名字。


　　“我在呢。”


　　我知道，他一直在。


　　柔软的掌心捧住我的脸，指尖不断擦拭着我的眼泪。


　　“对不起，又让你难过了。”他的声音也在颤抖，我哭得更厉害了。


　　我拼命地搂紧夏彦，埋在他心口的脑袋不停晃动，生怕他就这么消散于这场大雪。我想说不要说对不起，你没有做错什么，却只能喊出他的名字。


　　夏彦温柔地拍打我的后背，用同样的力度回抱住我，嘴里不断呢喃着：“我在。”



　　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归于寂静，我看见夏彦也早红了眼眶。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堆得雪人，问出口才知道自己犯了傻，答案显而易见，夏彦却耐心地回答我是昨晚。


　　我数了数，一共八个小雪人，是我们错失的那八年——是我不曾亲眼见过的夏彦。


　　我翻看过夏彦的相册，几乎都是关于我，不同时期的我，有些照片都不知道夏彦是从哪费了哪些功夫搞到的。他的照片屈指可数，仅有的几张还都是被人偷拍下来的。


　　夏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工具，这八个雪人打扮得各不相同，每个都围上了不同小围巾，有的还戴上了帽子。


　　但我却觉得很眼熟，看着夏彦不太自然的神色，我知道自己猜得没错——


　　是了。


　　是我见过的，相册里的夏彦的打扮。


　　我怀疑是夏彦精心设计的，被留下的照片才能刚好是每次冬天被偷拍的他。


　　我不禁破涕为笑，不同时期的夏彦好像就这么穿越时空站在面前一一同我招手。


　　
　　后来，我和夏彦为每一个小彦身旁都添了一个我。从分别至重逢，补缺经年之内每一个属于“我们”的时候，是我们共同的心愿。


　　今年也没落下，我和夏彦决定互相为对方堆一个小雪人，默契使然，我们不约而同地把雪人都堆成了企鹅……


　　我拍了很多照片，不同角度的，只有雪人的，只有夏彦的，还有我们的。


　　我将夏彦搭在我腰际的手握紧了几分，学着昨晚他勾着我接吻的动作，强势地将他拉下。


　　甜的。


　　原来在白天也能做如此缱绻的梦。


＊　　
　　今年我和夏彦依旧决定自己做蛋糕，许是之前失败经验积累下来见了成效，我和夏彦今年明显进步了许多。


　　夜幕降临，室外又纷飞起了雪花，蛋糕上摇曳的火光不至于让我们也一同沉溺于黑暗。


　　夏彦总是乖的，很多时候。


　　比如现在。


　　他双手交叠将下巴放在上面，细细密密的羽睫微微颤动，明明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却像在撒娇。


　　太乖了……


　　我希望他可以不用那么乖，任性一些也没什么关系。


　　因为我们还有很久很久。


　　“今年生日礼物有一份特别的东西，我去拿！”


　　“什么啊？”夏彦咽下嘴里那块蛋糕，支着头顶两个毛茸茸的“耳朵”问。


　　“嘿嘿，秘密，你等下就知道啦。”我吻去夏彦嘴角不自知沾染的奶油，借着微弱的灯光进了卧室。


　　可当我看见两个一模一样信封时却怔愣住了，我这次反应很快，紧攥着信封便跑下了楼。


　　我突然觉得，奔向夏彦的那条路变得很长，我拼了命地奔跑，明明看不太清，但我知道，夏彦一定在等着我。


　　等着将我拥入怀中。


　　未来总是充满无限遐想，可它如同一把锁，我和夏彦总是在寻找开启它的钥匙。


　　可现在我发现，只要这个人在身边，


　　那么一切就足够了。


　　夏彦，谢谢你来爱我。



　　“夏彦，今年冬天好像没前几年那么冷。我觉得，以后的冬天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冷了。”


　　因为我知道，你会一直在。


　　夏彦含住我的唇，一点点研磨，我听得很清楚，他说：“我也觉得。”
　
＊「其它视角的一些小惊喜」


　　夏彦趁女孩睡着悄悄掀开被子下了床，动作比猫还轻，仔仔细细替她将被子掖好，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装备，猫着身下了楼。


　　明明准备得很充分了，但在踏出房门的时候，少年还是被冻得一哆嗦。他朝手心哈了口气，下一秒就走进一片晶莹中。


　　白雪充作月光，为这个男孩披了层霜。


　　从口袋里拿出的手机因温差太大蒙了雾，少年不得不摘了手套擦去水汽，一次又一次。


　　他调出早就准备好的照片，又搬出工具箱，细细致致地照着相片尽力还原当时的打扮。


　　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，又或许是被一个个“另类”打扮的雪人萌到，他蹲在行李箱边轻声笑了起来。


　　仅仅短促的一声，便被风吹散。


　　少年低头再次擦拭起屏幕，蒙在少女眼前的纱就这么被揭了开来，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。


　　比此更明媚的，则是少年扬起的嘴角。


　　本以为少年准备完毕楼下的惊喜就要回屋重新搂住女孩，可他只是再卧室门前看了看，便转身进了书房。


　　少年正襟危坐，一撇一捺随细碎的光影缓缓移动，暖黄的灯光逐渐被黑色墨水铺满。


　　他写得太认真，以至于连寒风都不愿惊扰这份宁静。骨节分明的手即使做了防护，也被冻得泛了红，却丝毫不耽误少年落下字字句句。
　　
　　女孩问过他的从前，问什么他便答什么，可他还是事无巨细地将那些，她不曾见过的他，逐字逐句地写下。


　　眼泪将要滴落，少年从前被训练出的反应力让那滴泪没落在信纸上，却悄无声息地砸在了心里。


　　静谧，酸涩。


　　他说：“之前在首都的时候，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站在窗边看雪落下，可看不了多久就会被各种事情打断。那里的每一年冬天……都很冷。”
　　“可现在，又一年冬，却不似往年那么冷。我想，那是因为有你在吧。”


　　少年又弯起了嘴角，我猜，他是又想到心爱的女孩了。


　　“岁遇温冬，经年与你，此生有幸。”
　　他在信的最后写道：“谢谢你来爱我。”

来源于作者：最喜欢夏彦啦